沉思:2013年醫院裏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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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血的白袍

沉思:2013年醫院裏的“戰爭”

在慘案發生後的兩個月間,溫嶺市第一人民醫院的醫生蔡海軍依然常常夢見同事王雲傑躺在手術檯上的樣子。他回憶說,王雲傑被送進搶救室時已經大量失血,胸腔被紮了很多刀,心臟監護儀的屏幕上是一條令人絕望的直線。

“他完全是發瘋了,王主任已經倒在地上了,他還是拿着30公分長的刀子不斷扎。”耳鼻喉科醫生王偉傑回憶。

2013年10月25日早晨,33歲的連恩青因爲鼻腔微創手術後長期不適,帶着兇器來到溫嶺市第一人民醫院,拔刀捅向耳鼻喉科主任王雲傑、年已六旬的老醫生王偉傑、放射科醫生江曉勇。

“手術真的是成功的,爲什麼他總不相信。”連恩青的主刀醫生認爲醫護人員太冤屈。直至慘案發生之後媒體紛紛報道,“空鼻症”這個名詞的含義才得以普及。

和溫嶺第一人民醫院慘案一樣,2013年發生的大多數傷醫事件中,被傷害的醫護人員都是無辜的一方:

11月3日,廣東三水一名女青年被捅14刀,當地120到達現場後宣佈女子不治身亡,沒想到次日凌晨死者同居男友衝到醫院打砸,並將該院外科副主任徐寶章打至顱腦損傷

10月21日,廣州醫科大學附屬第二醫院數名患者家屬獲知家人搶救無效死亡後情緒激動,對多名ICU醫生進行羣毆,致ICU主任眼鏡被打碎,鼻部撕裂傷,身上多處軟組織挫傷,腎挫傷伴血尿,另有兩名醫生輕傷;

5月9日上午,武漢市第五醫院心血管科醫生任萌兩次向一位疑似心梗患者的家屬介紹病情,卻遭到家屬毆打。因爲擔憂患者病情,捱了打的任萌與科室主任再次巡房商討最佳治療方案,竟被患者家屬用水果刀刺傷左後腰;

4月26日,西安市第四醫院產科三病區護士長李華到病房勸說陪牀家屬離開,卻遭到產婦家屬拳打腳踢,甚至被手提包和不鏽鋼飯盒砸得鮮血直流;

2月16日,上海龍華醫院急診科一名醫生被病人家屬打傷,原因是住院部病房無牀位,該病人被收治急診。當天早晨醫生查房時,患者的一名家屬突然衝上前,對醫生的面部和頭部出手……

染血的白袍如同一個個悲憤的驚歎號,醫護人員質問:我們本是爲你治病救命的恩人,爲什麼要受到這樣的對待?!

危險的病人

安徽醫科大學第二附屬醫院事業拓展部部長顏理海告訴記者,接診經驗豐富的醫護人員其實很容易辨別出那些“危險的病人”:眼神發直、難以溝通。有的目露兇光,有的認定醫生要害他。

2012年11月,該院曾經發生一起慘案,兇手彩春鋒手持菜刀對着該院泌尿外科護士長戴光瓊後頸部連砍兩刀,導致其死亡,另有四名醫護人員被砍受傷。案發後,彩春鋒接受了兩次精神鑑定,其中一份認定其患有精神分裂症,另一份則認定其患有偏執精神障礙。

“醫生肯定是給我注射了不好的東西。”2013年11月,彩春鋒在法庭上供述其作案動機時說,他只是想找到護士長和給自己做檢查的護士,搞出點事情,讓院長過問。

而就在今年8月,溫嶺殺醫案的兇手連恩青也被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的醫生診斷出“持久的妄想性障礙”。和彩春鋒一樣,他也固執地認爲一定是手術時醫生把他的鼻子開壞了。他多次去外地檢查,甚至使用化名掛號,依然不相信手術是成功的。

“偏執暴躁、敏感多疑。在自己的邏輯裏走不出來。”這是精神科醫生給暴力傷醫案的行兇者們畫的羣體像。安徽省精神衛生中心專家分析,無論是作爲病人還是家屬的行兇者,他們都有一種先入爲主的觀念,那就是“醫生不值得信任”。這種心態與時下醫療腐敗、看病困難等大背景相關,但反映在個體上卻千差萬別,會走極端的人一般有偏執暴躁傾向。

浙江省腫瘤醫院副院長葛明華說,有些人認爲,醫生看病是爲賺錢吃回扣,患者是消費者,掏了錢就要看好病,病沒治好就是醫生的錯。這種“人絕對不會病死,只能是被醫生治死”的偏執想法正在蔓延。

遺失的信任

一位醫生告訴記者,離溫嶺殺醫案已經過去近兩個月,醫生們看病變得戰戰兢兢。與病人的交流更加小心翼翼,有的科室開始限號,寧可少看些病人也要看得仔細些,有些醫生不敢動有風險的手術了。

“這種互相防備的關係只能是兩敗俱傷。”安徽省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院醫患調解中心副主任張國華說。他告訴記者,網絡上曾經流傳過一幅民國初年醫生和小患者互相鞠躬的照片,這讓很多醫生都羨慕感慨不已。

一位神經外科的年輕醫生告訴記者,其實在疾病面前,醫生有的時候比病人還要脆弱。他第一次經歷病人死在手術檯上時,精神幾乎崩潰,好幾個月都噩夢連連。一位腫瘤科護士會比普通病人更加恐懼癌症。醫生們說,他們不是神,在人類疾病面前,常常也非常脆弱渺小。

“有時治癒,常常幫助,總是安慰。”特魯多醫生近一個世紀前的格言這樣描述醫生這一職業。

“除了治療之外,我們沒有給予病人必要的安慰。”安徽醫科大學大五學生李平(化名)說。他告訴記者,現在大醫院的病人人滿爲患,醫生們天天都在滿負荷運轉:每天6點多一睜眼就開始忙活,有時搶救病人整夜不能休息。職業的門檻越來越高,還要不斷地學習、進修、發論文……重壓之下,醫生很難再有職業激情,疲憊易怒已經成爲他們的常態。

而在疾病面前痛苦而又無助的病人得到的只有治療,沒有安慰。一些偏執者無處宣泄,醫護人員成爲他們最直接復仇的對象。

“當了二三十年醫生,對這個崗位感情很深,希望能早點回去上班。”溫嶺第一人民醫院被刺傷的老醫生王偉傑始終相信,失去理智殺醫生的病人是個別的,他也相信絕大多數醫生是講良心、負責任的。“畢竟,只有信任之下的醫療成本纔是最低。”王偉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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