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焰火》國外版和國內版的巨大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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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電影是2014年獲得柏林電影節金熊獎,國內上映的版本有所刪減。這種情況在華語電影裏是很常見的,尤其是在國外獲獎的電影,基本都是內外兩個不同的版本。但《白日焰火》並不是簡單的刪節,而是重新剪輯。估計大多數人只看過國內版,甚至質疑電影為什麼獲獎,這也是我們今天要説的重點之一,就是兩個版本的巨大差異,在此之前我們簡要説一説主線情節。
故事發生在1999年,黑龍江省會城市哈爾濱。
在一個煤炭廠的運輸線上,發現了一塊用塑料布包裹的人體殘肢。
此時轄區分局刑警隊長張自力,正在和老婆鬧離婚。張自力1970年出生,這一年他應該是29歲。
張自力來到煤炭廠碎屍案現場,有點心不在焉。手下王江突然大喊,找到了線索,死者叫樑志軍,有血衣和身份證。
樑志軍在煤礦地磅台工作,據説人很老實不愛説話,失蹤了幾天。他老婆吳志貞在榮榮乾洗店當洗衣工,得知丈夫的死訊只是不停地哭泣,不能提供任何線索。
除了之前那一家煤炭廠,還有很多煤炭廠都發現了殘肢,像天女散花一樣,在幾天的時間裏跑遍了全省。通過調查和分析,張自力的辦案小組鎖定了兩個嫌疑人,有個叫柳發銀的司機和他的堂兄,前段時間往15個地方運過煤,前兩天突然辭職不幹了,有點不正常。
張自力帶着三個人前往調查柳發銀兄弟倆,那倆傢伙明顯是心虛想要逃跑,一番激烈搏鬥,兩人被制伏了拷在一起,但他們各自有一隻手是能夠活動的。小王出去開車,學義撿起地上的衣服,意外掉出一把手槍,嫌犯拿起手槍打死了學義和強軍,張自力掏槍射擊兩名嫌犯。小王拿槍衝進來的時候,張自力已經嚇蒙了,柳發銀還沒死透,又舉槍打傷了張自力。
這個案子辦下來,兩名嫌犯被擊斃,刑警隊兩死一重傷。張自力身為隊長是有責任的,他隨後被調離警隊,去了一家工廠保安部上班。
張自力生活失敗離了婚,因為失誤又丟了工作,從此以後他的人生就進入了冬天。
五年過去了,張自力幾乎每天都喝得酩酊大醉,變成了一個“酒膩子”。
張自力一直夢想着重返警隊,經常去街上碰原來的同事小王。五年以來王江已經升職為刑警隊長。張自力突然發現,小王現在跟的這個案子,和五年前的那個碎屍案有關聯,而受害人都和榮榮乾洗店的吳志貞有關係。五年前死的那個是她的老公樑志軍,後來有一個是準備和她結婚前一天被害,而另個也是和她談戀愛被殺。後兩個被害人死的時候都穿着冰鞋,懷疑是在外滑冰的時候被殺。
當年那案子是張自力的心病,無論是不是能夠重返警隊,他都想徹底查清楚。前後五年的犯罪手法很相似,而且犯罪動機都和這個叫吳志貞的女人有關,那麼五年前槍擊警察的柳發銀兄弟,顯然並不是此案的真兇。
按目前的情況,乾洗店的老闆榮榮有很大的嫌疑。王江帶着人去了居委會,找呂大姐打聽榮榮的情況,跟蹤調查榮榮。
張自力並沒有告知王江,他自己找了條舊皮褲去了榮榮乾洗店接近吳志貞。張自力發現這個女人確實漂亮,五官精緻身材姣好,那種安靜憂鬱的氣質,是個男人都想給她點温暖。既然接近吳志貞的人就會有危險,張自力想用自己做誘餌,看能不能把兇手給引出來。
皮褲洗好之後,張自力出門使勁咬掉了一顆鈕釦,然後拿着皮褲回去找榮榮扯皮,榮榮趕緊拿出鈕釦幫他縫,張自力順便就打聽榮榮和吳志貞的關係。榮榮和張自力就聊出了5年前的一個故事。他們剛開業那會兒,吳志貞曾經洗壞了一件皮衣,客人要吳志貞賠償28000,對一個洗衣工來説,那可是一筆鉅款。説到這個故事的時候,在裏面清理衣服的吳志貞走出來,給張自力遞了一張紙條,上面寫着“別再跟着我”,顯然吳志貞已經發現張自力是在有意接近她。
但張自力並沒有放棄,他很快發現,自己在跟蹤吳志貞的時候,有個人也在跟蹤他。王江也注意到了張自力的異常舉動,他也在暗中跟着張自力。
張自力慢慢騙取了吳志貞的信任,約她出去滑冰,並且很大膽地將吳志貞撲倒在地,有一些親密的舉動,而吳志貞並沒有反抗。
之後張自力帶着吳志貞去了電影院,有輛車跟蹤他們,一直跟到了電影院,司機身上掛着一套冰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王江也開着車跟着這輛神祕的貨車。那人好像也發現了王江,他沒有進電影院,而是拐進了一個小衚衕。王江跟過去盤問,他犯了前輩們同樣的錯誤,低估了犯罪分子的狡猾與殘忍。王江聽説他滑冰摔傷了手臂彎不到後面,因此將手銬拷在了嫌犯身前。趁着他打電話的時候,嫌犯用冰鞋砍死了王江。
王江失蹤之後,張自力撬開了王江的車,在便籤紙上發現了一個車牌KF295。張自力跟着這條線索,找到了KF295,是一輛公交車,上車之後張自力敏鋭的發覺有人在跟蹤他。張自力下車拐到了一個昏暗的舞廳,藏在暗處擺脱了跟蹤,然後進行了反跟蹤,這才發現他要找的車應該是KE295,是一輛運冰車。
張自力盯着運煤車,發現有個人扛着一大包東西站在鐵路橋上,一塊一塊地往運煤車裏扔,他知道那扔下的是王江的屍體。張自力也突然明白了,五年前那些屍塊是如何在一天之內跑遍全省的。
張自力為了證實他的猜測,再次去往滑冰場,到管理處發了一條尋人廣播,找冰場的樑志軍。有一個人聽到廣播之後迅速離開了滑冰場,張自力想追上去但根本追不上。
至此,張自力已經確定嫌疑人是吳志貞的老公,5年前那個死掉的樑志軍。
張自力將他的調查結果,報告給了分局新接管案件的劉隊。劉隊手下審了吳志貞老半天她都不開口,堅持要見張自力。吳志貞對張自力説,他老公樑志軍99年第一次搶劫就失手把人給殺了,之後想出了一個替身假死的辦法,自己當了一個活死人,5年來藏在暗處監視她的生活,殺死了愛她的人。
吳志貞非常配合警方,將樑志軍騙了出來。樑志軍在警方的圍捕之下開槍還擊,被警方擊斃,至此碎屍案告破。但事情還沒完,5年前被當做樑志軍的那個人是誰呢?
劉隊希望吳志貞將原來那份骨灰還給警方,這些年DNA鑑定技術有了很大的發展,骨灰也可以鑑定出死者的身份,吳志貞卻謊稱她將骨灰扔河裏了。但張自力和乾洗店的榮榮都知道,當年吳志貞是將那份骨灰埋在了乾洗店門口的樹下。
張自力想到了榮榮之前説的那個故事,一件索賠28000的皮衣,那人鬧一個星期,後來就不來了,衣服也沒人取,一直還在店裏。張自力出一千塊錢買下了那件皮服,通過皮衣裏的一張名片,找到了開網吧的趙建平。
趙建平説名片是他的沒錯,但皮衣卻不是他的,想了好久,趙建平終於想起來可能是他一個朋友的老公。三姐是白日焰火酒吧的老闆,她老公正是99年失蹤的,那皮衣就是他老公的。三姐説當年是有一個女人來酒吧找他,然後他們就失蹤了。三姐一直以為是老公帶着那女人跑了,金屋藏嬌躲起來了。
張自力大概明白了,但他還需要證實一下,他再次來到榮榮乾洗店。樑志軍死後,吳志貞大有改變,穿着紅毛衣塗了口紅,對人也熱情了很多,臉上有了微笑。張自力約了吳志貞晚上一起去遊樂場看演出,吳志貞答應了。
晚上的約會,吳志貞遲到了,但她畢竟還是來了,可遊樂場根本就沒什麼表演,張自力帶她上了摩天輪。在摩天輪上,張自力指着遠處亮燈的地方,吳志貞看到那是白日焰火酒吧,回頭撲進了張自力懷裏。張自力摟着她説,你現在主動告訴我,好過以後告訴別人。吳志貞主動吻上了張自力的嘴,柏林版裏有一段激情戲。
早上,張自力和吳志貞在一家早餐店道別,吳志貞問了張自力,晚上還見面嗎?她以為這一晚上的纏綿,已經睡服了張自力,但隨後張自力就舉報了。骨灰和皮衣都在,吳志貞不再狡辯,承認當年是她殺死了皮衣的主人李連慶。她賠不起衣服,李連慶就要她到賓館開房,一次還不夠。後來吳志貞把李連慶騙到家裏,拿刀殺死了他。樑志軍深愛着吳志貞,就想出了那麼個替身的辦法,自己甘願當個活死人。但吳志貞受不了這種壓抑的生活,背叛了樑志軍,樑志軍就將那些和她有瓜葛的人全都殺死了。
片尾劉隊帶吳志貞去指認犯罪現場,張自力在居民樓頂上放了一場白日焰火為吳志貞送行。
案件梳理以上是一個大致的主線故事,我們先不管其它引申的含義,先説説案件本身。
起因是1999年,酒吧老闆李連慶到榮榮乾洗店保養皮衣,吳志貞將皮衣洗壞了被李連慶勒索。吳志貞不堪其擾,在家裏殺死了李連慶。樑志軍知道後想出個假死的辦法,他將李連慶的屍體分解,然後將自己的身份證和衣服裹在屍塊裏。這裏有一點非常重要,第一次的碎屍拋屍,樑志軍是希望別人發現屍塊的,那樣才能成功隱瞞李連慶被殺的真相。
而張自力抓捕柳發銀兄弟,導致兩名同事死亡,完全是一場意外,柳發銀兄弟犯的其實是別的案子。
幾年之後,吳志貞耐不住寂寞,想擺脱樑志軍的陰影,哪知道樑志軍分屍拋屍潛藏幾年之後更加變態,連續殺死了兩個和吳志貞有來往的男人。他為什麼不殺榮榮,因為榮榮其實是個性無能,頂多也就喜歡動手騷擾一下吳志貞。
張自力以自身為誘餌,想把樑志軍引出來,其實一早就被吳志貞識破了身份。吳志貞利用張自力除掉了潛藏的老公樑志軍,她以為從此天下太平,甚至開始塗脂抹粉。張自力帶她去看白日焰火酒吧的時候,吳志貞企圖性賄賂張自力,張自力並沒有拒絕,但第二天依然舉報了吳志貞,因為他想重回警隊。吳志貞在證據面前不再抵賴,承認了殺人的事實。
實際這個案子從頭到尾是張自力一人破的,但後來在慶功宴上,張自力拼命吹捧劉隊,他是希望劉隊能在領導那裏美言幾句。後來張自力發現劉隊的態度很冷淡,知道這件事情沒戲了,才有了那場在舞廳的獨舞,以及最後的白日焰火。
(鏡頭語言分析部分看視頻更清晰)
柏林版和國內版的差異無論國內版還是柏林版,主線情節都大致如上,但細節差距很大,因此會產生完全不同的解讀。為了搞清楚原創的意圖,壹戈還特意找到了劇本,通過劇本會發現更多的細節。
比如網絡流傳柏林版和國內版的幾大差異,第一條是説張自力拘捕柳發銀兄弟的時候,是他將手銬忘在警車裏了,所以才把兩名嫌犯拷在一起,這導致嫌犯有一隻手是可以活動的。但實際兩版電影都沒有這個情節點,這句台詞是出現在劇本里,或許還有某個版本壹戈沒有看到。
無論如何,設計這個情節的目的很明確,就是想説,同事的犧牲,作為隊長的張自力是有責任的,所以張自力被趕出了警隊。後來張自力出院之後,王江甚至都想不帶他去見家屬。
《白日焰火》是刁亦男導演自編自導的電影,他曾經説拍《白日焰火》試圖找到一個藝術和商業的平衡,我感覺他所説的平衡就在剪輯上。兩版上映的時間只相差一個多月,而內容差距很大,根本不是單純為了龍標而刪減,大概在開始策劃的時候,就決定剪輯兩個不同的版本。
我們還是以抓捕柳發銀兄弟的那場戲為例。柏林版從嫌犯拿槍射擊警察,到張自力拔槍射擊嫌犯,一直都是一個長鏡頭。而國內版切換了槍支特寫,還有張自力慌亂中拔槍拔不出來的特寫。不到一分鐘的戲,剪輯手法差異很大。
大部分的藝術電影,都喜歡使用長鏡頭,而商業片,比如好萊塢大片,剪輯節奏往往都很快,經常切換不同的視角和景別。
藝術片並不會特別要求觀眾入戲,反而是希望觀眾有一種疏離感,從而思考故事背後的內涵。商業片面向買票的大眾,當然希望引導觀眾入戲,所以較多采用特寫鏡頭和快節奏的剪輯,吸引觀眾的注意力。
所以我們要知道,很多電影裏都有大量的特寫和景深鏡頭,包括細緻的蒙太奇手法,其實都是導演在引導觀眾看電影,希望觀眾跟隨鏡頭進入故事,但這其實是一種強迫式的手法。真正電影看多了,或許會和壹戈一樣,越來越喜歡長鏡頭敍事。
跟着這一原則,我們會發現,柏林版和國內版的差異,並不是因為刪減,而是完全的重新剪輯。
比如張自力第一次送了一條皮褲去幹洗店。柏林版隨後就切到了王江到居委會的調查,然後張自力就取了皮褲,咬掉了釦子回去扯皮。
而國內版給吳志貞加了一場戲,她清理張自力皮褲的時候,從口袋裏發現了錢、水果刀、一隻套套、半包煙還有撲克牌,吳志貞還抽了一支紅雙喜。在電影語言裏,香煙和性通常是有很密切的關係,這一組鏡頭暗示的其實是吳志貞的寂寞難耐。
晚上,張自力跟蹤吳志貞的戲。柏林版是張自力從地上的腳印發現有人在跟蹤他。而國內版,樑志軍提前出場了,給了一個冰刀鞋的特寫和樑志軍滑冰的背影,然後才切到張自力咬掉皮褲釦子回乾洗店扯皮。
因此我們看國內版電影的時候,會發現指向過於明顯,懸疑氣氛就減弱了很多。這恐怕就是導演所説的,藝術與商業的平衡,因此看完國內版,有人質疑影片為什麼得獎就一點也不奇怪。
當然因為國情的原因,國內版確實也做了一些刪減。比如刪掉了張自力和吳志貞在摩天輪上的一場激情戲。這場戲的刪減,並不能改變吳志貞當時是想性賄賂張自力的主觀願望。其差別在於張自力的人物內心,如果他只是一心想着伸張正義,那麼在這裏就不應該和吳志貞發生關係,但柏林版的戲證明,張自力是有私心的,他並不是那麼的偉光正。
結尾處的白日焰火也是國情原因的刪減。國內版是有一個張自力在樓頂放焰火的背影,隨後就切到遠景然後劇終。
而柏林版沒有出現張自力的身影,在樓頂放煙花的人未知,而且還驚動了消防隊,不滿的情緒被放大。
劇本的結尾更誇張,張自力是在一年之後想去監獄探監,而獄警不讓進,張自力轉頭跑到監獄對面的空房子上,對着監獄裏面放焰火,這裏的焰火就相當於是攻擊性武器了。即使是柏林版,導演也不敢那麼拍吧。
大致歸納一下,國內版看起來就是一個離奇的連環殺人分屍案,以發現屍塊開始,以真兇落網結尾,並沒有很多過人之處。而柏林版藝術氣息更濃厚,除了碎屍案之外,更多的指向了時代背景和人性的複雜。廖凡憑藉《白日焰火》拿到了柏林影帝,欣賞影帝級的表演,建議兩版都看看。
長鏡頭敍事的魅力我們前面説到,藝術片往往會製造一種疏離感,讓觀眾思考其背後的內涵。下面我們就找幾場典型的戲,分享一下長鏡頭敍事的魅力。
絕大多數電影,第一個鏡頭都是非常重要的。本片的第一個鏡頭是運煤車裏包裹屍塊的特寫,字幕顯示1999年。隨後運煤車進入了隧道,後面是一輛軍車,士兵們唱着解放軍軍歌。這裏的聲音設計非常有意思,隧道成了一個大喇叭,將激烈的軍歌放大延伸了,而後鏡頭跟隨卸貨的運煤車來了個讓人眩暈的大翻轉。
這一組鏡頭看似平淡無奇,其實充滿着潛台詞。1999年是世紀之交的最後一年,中華大地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導演刁亦男是陝西人,他為什麼將目光對準東北老城呢?改革開放20年,國家經濟發展的重點都在東南沿海地區,哈爾濱這個北方工業老城不可避免地漸漸衰落了,電影從頭到尾都是那種衰敗的工業老城印象,人們普遍缺乏活力。
之後2001年開始的國有企業改制,也就是著名的下崗潮,在電影裏基本沒提到,但那巨大的影響,我相信東北老工業區的人都會印象深刻。時代背景和風土人情永遠都是解讀電影的關鍵,個人在歷史的洪流裏是微不足道的,就像張自力和老婆在旅館激情的時候被碾死的那隻瓢蟲。
再比如出現在居委會走廊裏的那匹馬,在外面凍餓了幾天,主人已經找不到了。這些看似與主線無關的鏡頭,實際都帶有時代和地域的潛台詞
電影第二次出現隧道是張自力出院之後,王江開車送他回家。經過時光隧道,一個巧妙的轉場,已經是5年之後,夏天變成了冬天,酒鬼張自力癱倒在雪地裏。這裏又來了一次鏡頭的大回轉,是那個偷車賊的主觀鏡頭,他看到癱倒在路邊的張自力,假裝回頭關心一下,發現張自力醉得爬不起來,就扔下那輛“小螳螂”,騎走了張自力的摩托車。這一組鏡頭將張自力5年的頹廢與悔恨表達得淋漓盡致,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藝術片的長鏡頭敍事,應該關注的是背後的潛台詞。
人性之複雜影片得獎的另一個原因是體現了人性的複雜。
張自力和吳志貞這兩人的較量就非常的精彩。張自力接近吳志貞的目的當然是想破案,一是求得內心的安寧,二是想立功重回體制的願望。他表現得過於急切,吳志貞很快就看出來了。劇本里更加直白,説吳志貞看到了張自力背後的槍,這個後來被修改的原因,可能是身為工廠保安拿槍辦案恐怕不合適。(有網友提醒,東北老礦區工廠保安是有警察編制的,可以配槍。)
既然吳志貞已經知道張自力是警察,為什麼還要和他繼續交往呢?她就是要借張自力的手除掉樑志軍,她在警車裏編造的都是謊言,説樑志軍第一次殺人是因為搶劫誤殺,然後一直藏在暗處監視她的生活。樑志軍死後,吳志貞豁然開朗,開始塗口紅穿紅衣服,她之前一直都是黑衣素面。基於這一點,有人説吳志貞根本沒殺過人,恐怕是不能成立的。她最開始的確是一個受害者,屬於激情殺人,但隨後默認樑志軍分屍拋屍,她當然還是有協同包庇的嫌疑。吳志貞一直將自己偽裝成一個純粹的受害者,以博取同情,正應了那句老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
張自力最後舉報吳志貞是有過猶豫的,國內版怕觀眾看不明白,加了張自力在乾洗店門口抽煙的鏡頭,還有劉隊帶人在乾洗店裏盤問吳志貞的一場戲。
其實最後吳志貞如果堅決否認,將一切罪過都推給樑志軍,由於時過境遷,僅憑骨灰和皮衣還是很難給她定罪,她的招供也可以看作是心靈的救贖,所以最後看到張自力釋放的白日焰火,她反而面帶笑容。
張自力從一開始和老婆離婚,就一直是一個失敗者。老婆遞給他離婚證,他還抓着老婆的手不依不饒,甚至發瘋將她推倒在沙堆裏,就是失敗者不甘心的表現。他29歲能當上刑警隊長,業務能力必然是很強的,但兩地分居和不規律的辦案生涯葬送了婚姻。
因為一次辦案的意外,又讓他丟掉了公職,之後拼命想要破案,就是想證明自己的能力。王江發現張自力在接觸吳志貞的時候就嘲諷過他,你還想贏得人生啊,張自力也自嘲地笑了。
其實混在體制內,能力大小還在其次,關鍵是不能犯錯。但只要幹活必然會犯錯,什麼都不幹才不會犯錯,這就是很多人混大鍋飯不幹活的原因。
後來案子破了,劉隊開慶功宴,舉杯説張自力是頭功,張自力連忙拍馬屁説劉隊指導有方,劉隊喜笑顏開。
這裏兩版鏡頭也有差異,國內版增加了一個張自力搭上劉隊肩膀的鏡頭,似乎欲言又止,而劉隊假裝沒注意,一直就冷落着張自力。
然後才有了那一場近乎癲狂的獨舞,張自力一邊放肆扭動身軀,一邊用手做着舉槍射擊的動作,而舞曲音樂是《嚮往》。夢鄉,你站在我的前方,擋住我的去向。夢鄉,聽起來多麼迷惘,我卻不彷徨。每當我走進夢鄉,你在我身旁,每當我走出夢鄉,你不知去向。重回體制就是張自力的一場大夢。
可悲的張自力在辦案過程中,不可救藥的愛上了吳志貞,他渴望那種絕對的掌控力,他希望能夠保護這麼個柔弱的美人,但重回體制的誘惑和與生俱來的正義感,讓他出賣了吳志貞。吳志貞也愛上了這個粗魯的壯漢,他有一種野性的魅力,他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女人,遭遇上他自己也不會因為一件皮衣激情殺人。
樑志軍這個人也是一個極複雜的人,地磅台的同事説他很老實不愛説話,但其實他心思細密手段殘忍。他對吳志貞是死心塌地的愛,最後卻被吳志貞出賣。有兩組鏡頭讓人印象深刻。就是被吳志貞騙出來的時候,他其實知道警方在追查,想要躲遠一點,還拿出一些錢給了吳志貞。後來去買煙的路上,他一直想牽吳志貞的手,但吳是一直拒絕的,後來又想摟着她的腰,最終還是放棄了,收回去的手變成了剪刀石頭布,但臉上一點都看不出來。
最後被警察追捕,與老婆擦肩而過,他應該明白了是老婆出賣了他,但他看都沒看一眼,直接往前跑,換個別的人估計甩手就是一槍,他用自己變態的方式愛着吳志貞。
另一個怪異的人是榮榮。他在運衣服的車裏找小姐,卻只是不停地讓她換衣服,摟摟抱抱卻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行動,可能是個性無能。榮榮經常在乾洗店騷擾吳志貞,説不定吳志貞第一次洗壞皮服,就是榮榮在背後騷擾的而結果。
這裏有個疑問,洗壞了皮服,李連慶為什麼不找榮榮扯皮,店主是他,店員賠不起店主應該負責。實際李連慶根本不在乎皮衣,騷擾吳志貞才是他的目的,這也是電影真正重要的東西,我們後面再展開,還是先説榮榮。
榮榮對這個案子其實是很清楚的,至少有兩次都是他在引導張自力。第一次是張自力咬掉皮褲釦子回去扯皮,榮榮不動聲色拿出釦子給他縫,但榮榮很清楚張自力之前是警察,他和王江一起送骨灰來過,雖然坐在車裏沒下來。榮榮也知道張自力咬掉釦子回來扯皮是因為吳志貞,所以他才講了5年前那個故事,他一直留着那件皮衣,可能是為自己留個證據。
一是可以用這個東西要挾吳志貞,另一個萬一警察查過來了,皮服是吳志貞殺人的動機。第二次是樑志軍死後,劉隊找吳志貞要之前的骨灰,吳志貞説被她扔河裏了,榮榮提醒張自力,骨灰就埋在門口樹下,説5年前還有個冤死鬼。但最後,吳志貞被捕,他居然又敲窗送圍巾。這個人就是一個世界的旁觀者,別人的事他不管,只要不傷害到他,偶爾佔點小便宜但絕不過分,所以他才活得長久。
白日焰火的真正含義很多人都疑惑片名《白日焰火》到底是什麼意思。我沒看這個電影之前,光看片名聯想到的居然是一副暴發户的嘴臉。
在全國大規模禁止燃放煙花炮竹之前,武漢周邊郊區逢年過節都少不了放煙花。焰火之美在於衝出黑暗打破寧靜,五顏六色絢爛多姿,而又稍縱即逝。我經常也能看到有些人大白天的放焰火,整車整車地放,除了炫耀和宣泄,我想不出來更好的理由。
白日焰火酒吧的老闆李連慶,以及他的那幫哥們,是改革開放之後最先富起來的那一批人。人可以一夜暴富,但沒有幾代人,很難培養出一點貴氣。他們這些人除了每天喝酒賭博,生活毫無樂趣。李連慶並不在乎一件洗壞的皮衣,而威脅強暴一個柔弱漂亮的洗衣工,卻給他帶來了無窮的樂趣。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但這點小樂趣最終要了他的命。白日焰火酒吧這個名字起得真是絕妙,除了無聊和空虛,暴發户們看不到焰火真正的美。
相對來説,另一部分人已經切實感受到巨大的貧富差距,一件皮服28000對洗衣工來説是一筆鉅款,因此才有了吳志貞激情殺人。網絡調侃這部電影是“一件皮衣引發的血案”,也不無道理。
在趙建平的網吧,有個年輕人突然跳起爆砍滅火器,大喊着:“我的裁決,我的沙巴克”。裁決是當年火爆網遊《傳奇》裏的頂級武器,而沙巴克是一個玩家可以佔領的城市,在遊戲裏代表權力和地位。大型網遊正是從那個年代開始流行,很多人沉迷其中,多少有點逃避現實的因素。現實沒什麼奔頭了,遊戲輸了還可以重來。但後來我們發現,遊戲和現實並沒有區別,RMB玩家依然可以秒殺菜雞。
柏林版另一個絕妙的地方在於,最後放焰火的並不一定是張自力,可以是任何人,仍然是一種宣泄,為這個壓抑的電影找到了一個集中宣泄點。
所以,《白日焰火》就是人間百態,就是人世滄桑。
如今滄海桑田鳥槍換炮了,可是多美多爛的記憶都不會改變。
藝術類的電影,往往看起來就如同一段歷史紀錄片,它並不全面,也並不大氣,而是一場努力想要還原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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